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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相對論(二) 我在一旁沉吟著。竄上跳下、跑進跑出,忙了一整天而只得到大失所望的效果,任何人都會覺得掃興吧! 其實純就照片的品質來說還算不差。我的意思是對焦準確,採光的角度以及曝光控制也都很好,照片中那些經過精心製作的各式比例模型呈現出很鮮明精緻的形象。再挑剔的人也不會把這些照片說成一無是處吧?!問題出在哪裡呢? 「我想要的是一種更具真實感,更有實物般迫力的感覺......」原來如此,一大早就向我借了一整套攝影器材,在頂樓的陽光下跪了一整天,為的竟是這個─想把他的心愛模型透過鏡頭拍出實物般的感覺。得出的結果,嗯,卻像是廠商的型錄,果然令人沮喪。即使是費盡心機的做了種種「舊化」、「污化」的處理,拍攝時也刻意的鬆化了背景,照片中的亞伯拉罕M-1坦克仍然只像是某種極精細的高級玩具。 我想起了多年前在日本靖國神社曾看過的一景,製作者的意圖大約也是這樣的吧!那是一整隊轟炸機〈印象中依稀記得是「飛龍」〉出任務的空中場景,背景畫上了藍天及遠方稀疏模糊的點點機影,前景則吊著幾架1:72製作得極精良的比例模型〈田宮或長谷川的?〉,間中甚至吊著幾片用棉絮做成的雲朵。整體做得很用心,尤其是模型的製作水準堪稱一流,但觀感上的失敗卻與舍弟的照片如出一轍。說來好笑,當時信步逛著,一眼看到這個場景時兀然有「這裡怎的有家模型店」的錯愕感,其欲像真而失敗的程度也就不難想見了。 我的想法是,在營造真實感這件事上,他們都忽略了一些事,一些不只是模型做得夠不夠精細、夠不夠逼真的事。總的來說的話,那就是忽略了「觀看者乃是人」這麼一回事。 人的眼睛畢竟有視力上的天限,對於太過遠的事物便沒有辦法清楚辨識。我們生活的週遭充滿著空氣〈即便是空氣極乾淨的地方,如高空中〉,大氣中懸浮的粒子也會構成視覺的障礙。而事實上,這些也就是西洋繪畫「空氣遠近法」的基礎。 基於這層瞭解,我們也就知道問題所在了。近在咫尺之內的1:72比例模型所要模擬的真實感應該是數百米之外的實物,而數百米之遙,及其間的空氣,對我們的視力已經構成某種限制。換句話說,我們應該是沒辦法看得「如眼前般」那麼仔細的。於是,無論是舍弟的模型照片或靖國神社中的場景,都因為太清晰的呈現出了太多「不可能」的細節而騙不過我們的視覺經驗,也就是,反而不像真的。關於這一點,搞電影特效的專業人士應該經驗多多。 把這點感想告訴舍弟後,舍弟很快便理解了,但要他把模型做得「簡陋」一點〈手塗的效果往往比用噴槍塗裝更真些〉,拍照時極精巧的加以錯焦,或燒煙把空氣弄濁一點,說什麼他都不肯幹了。 這讓我想起了「葉公好龍」的成語故事來了。一輩子畫龍、愛龍,等真看到了龍卻昏倒了。一心想追求真實感,做模型恨不得有某種分子縮小機好以等比例複製出最微小的細節,卻沒想到人類的感官心靈、身處的世界並不全然如此運作,甚至,某些事情還是背道而馳的。 舍弟還是繼續做他那精細無比的模型,還是對某些歐洲出品的「不精細而真實感強」的模型嗤之以鼻,偶而興起還是會扛起我那套相機為「愛作」拍照留念,唯一的改變是絕口不提真實感這回事了。真實感,多令人嚮往的字眼,但既無法想當然耳的輕易得之,而離斷了「心有所感」的真實更往往無聊得緊,就像再真不過的真實一般的無聊。離真不離心,自得其樂的玩賞空間不也很好?若說離真必然離心,那玩石頭的朋友豈非各個非癡即愚? 說起來,音響發燒友的處境其實也是一模一樣的。明明早已經處於「感官超收」了,卻還以為是解析力不夠而使我們無法有足夠的真實感。 真實的狀況是什麼?真實的狀況是假如我們真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把音樂廳中的訊息全錄下來,忠實的把數十毫秒的殘響、少得可憐的直接音與豐沛的間接音的混響比例......一股腦兒在家裡照收照放,以為這樣才夠真,你會很驚訝於這結果哪叫Hi-Fi,簡直No-Fi了。莫說是指揮翻譜聲、單簧管按鍵聲、鋼琴矮凳的咿啊聲沒那麼鮮明銳麗,連音樂都不免淹沒在如潮的轟隆聲中。 現場是現場,錄音是錄音,重播是重播。你的重播是你的重播,我的重播是我的重播。他們有一個共通的交集─音樂,但更多的是不可勝數的岐異。 所幸,做為一種感動心靈的藝術,音樂的重播說難很難,說不難也不難,心的向度而已。有人用音響聽音樂,聽的是音樂;有人到音樂廳聽聲音,聽的,也就是聲音了。 有發燒友嘗言現場的超低音比之「他家裡的」略遜,吾不敢稱不是。衡諸日前北海道一遊聽到最多的一句驚嘆句竟也是:「啊,都沒有照片漂亮!」─哎〈不是唉〉,我欣然發覺自己已從欲辯忘言、欲哭無淚的境界提昇〈或墮落?〉了不少。這會兒的我已能破涕而笑,撫掌點頭了。天涼好個秋,吃毛蟹石狩鍋,甚好,甚好。 其樂,自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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