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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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怎麼說呢？

黃智鈺

能怎麼說呢？當我有感而發的鍵下這個標題時，我立即意會到了一個難處：我想說的，到底是「能」，還是「不能」？

「能怎麼說呢？」這句話常常伴隨著無奈的語調，講的是「不能」，指涉的通常是既成的痛苦事實，像是台灣的水土保持這類事。

「能怎麼說呢？」也常只是一種苦惱─苦於一時找不到一種講法、一種譬喻、一種委婉而已。實際上，還是「能」的。

語意之難，難矣。會有這樣的感慨，主要來自電腦網路上的「對話」。

我日常上網路收e-mail、漫遊。收e-mail這碼子事很受「會轉彎」的廣告信騷擾，但這事兒跟打蟑螂一樣，看到它與消滅它變成一種無可避免的厭惡/快感循環，無論如何，習慣它吧！（─能怎麼說呢？）至於漫遊，我只能在冷眼旁觀之餘，又冒出另一句「能怎麼說呢？」

或許你也是網路論壇漫遊者之一，所以你大概很熟悉以下這些：
XXX：我有N萬元想組一套音響，請問最完美的組合是什麼？
YYY：我有N萬元的組合想升級，以N仟元升級什麼最有效？
ZZZ：A牌、B牌與C牌的@#$%!哪個是最佳的選擇？

這些都是「問題」，但在我來說，這根本難有「答案」─能怎麼說呢？

我把這樣的疑慮跟一位熱衷電腦網路交談的好友說了。他的反應是：「不會啊，我們常『聊』得很愉快！」我眼前一黑。有默契的老友總算說了一句讓人「寬慰」的話：「幹嘛那麼認真啊！反正只是『聊』嘛─能怎麼說呢？」
終於，我坐回我那「反省角落」（純粹只是一個小矮凳，不關政治），能怎麼說呢？耳邊響起賽蒙與葛芬柯的《靜默之聲》：....人們總是聽而不聞；總是談而不論......（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 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二十年前半懂不懂的英文意涵，終於以報應似的方式讓你認清了現實。

但，真正讓我覺得困惑的倒還不是這層網路上的「不必認真」─就好像當你聽到「網路愛情」、「虛擬性愛」時，你也不會覺得這是值得認真的事情一樣。真正讓我覺得困惑的是竟然有那麼多人、在那麼多年後仍然以聯考的方式問問題、過生活─XXX、YYY、ZZZ的問題有什麼共通點？真有共通點的話，那恐怕就是它們都像極了聯考的題目，並且等待著某個人填入「標準答案」吧。

我總想著：當XXX、YYY、ZZZ在電腦前鍵入這些問題時，假如他們真以為這些問題是有標準答案的，豈不是很悲哀嗎？想想，「最完美」、「最有效」、「最佳的」這些個最高級字眼，除了窮聊的人之外，誰敢斗膽進言？真斗膽了，又有用嗎？無怪乎這種問題的follow up不是空蕩蕩的，就是一堆更不知所云的窮聊（例如說，YYY君得到的「權威答案」是：N千元恐怕還不足以做有效的升級，不妨再存點錢把AAA換掉）。

連問出個好問題的能力都沒有─要說我對台灣的教育/聯考制度有什麼反感，這就是了。能怎麼說呢？就YYY君的例子，讓我來說的話，我會建議用那N千元去把腦袋升級吧！具體一點的說，就揣著那N千元到書店去花個精光，把所有你認為可能會有線索或答案的書、雜誌搬回家，然後開始囫圇吞棗的看，大量的看。沒多久，你可能還是會有同樣的疑惑（N千元如何有效升級？），但你問問題的方式會開始不一樣，別人看待你的問題的態度也會產生變化，因為，你已經真的「入門」了─不僅只是音響的入門，更重要的是入了知識之門。讀了幾本書並不會馬上讓你變得很有知識，但看書至少讓你知道取得知識的方法。學問，學問，學固然要問，但還得學然後問、學著問。歷經多年填鴉式的訓練之後，你終還是得很自助式的教育自己。

或許有人會說，玩音響何必搞得那麼嚴肅，還得看書？就「玩音響何必搞得那麼嚴肅」而言，假如你指是一種人生態度上的選擇，我無可反對，這就好像有人打高爾夫並不計較打多少竿，而在於是否有「走一走」一樣，隨你。但我不贊成的是把看書（一種極基礎的功課）當成一種不必須的、嚴肅的負擔─特別是當你有疑問的時候，更特別是這個疑問屬專業性質的時候，更更特別是這個疑問屬專業領域中極精微幽深的範圍的時候。

你當然可以隨口問問，別人自然也只能隨口答答。但這「隨口來、隨口去」的過程竟而被當成有趣，其「結論（？）」竟而被當成答案。夫復何言。

這種語意含混、提問粗糙的渾事，其屢見不鮮的程度已經達到駭人的地步（─絕不只是電視記者才會犯這種毛病）。是不是大家離開了學校以後就與書訣別了呢？

說來慚愧，在我的工作領域中，最常在電話中碰到的例子像這樣（─因為是電話，連相應不理的機會都沒有）：

Q：「SRPP的架構和Mu-follower的架構哪個比較好？」
A：「Mmm....得看你的需求，你注重的是....Er....而且不同的管子─」（被打斷）
Q：「用6DJ8好還是12AU7好?」
A：「Nmmm....得看你的需求，『增益』不一樣....Er....而且─」（被打斷）
Q：「什麼是『增益』？」
A：「？！....ErEr就是電壓放大率！」（為了在被打斷前「完整敘述」，我口氣有點急了）
Q：「那，電壓放大率是大好還是小好？」
A：「？！....你需要多大？」
Q：「....」
A：「....」
Q：「........」
A：「............」
Q：「....最近生意好不好啊？」
A：「....」（我知道這通電話終於要進入尾聲了，如釋重負）

一通三十分鐘的長途電話，我遺憾於浪費時間，他或許更氣我「毫無誠意」，白白花了幾十塊錢電話費而沒獲得「答案」....
能怎麼說呢？

或許這麼說吧：「你真知道你的問題嗎？」（作者的電子信箱為：atl@tpts4.seed.net.tw，歡迎各種意見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