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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理想國

12/07/2002 音樂與音響

樂音隨風飄逝–網路的信

在聆樂的旅途中,我常常想起您生前種種,您常提到音樂是流動的,並非誰的演奏可聽誰的演奏不堪聽,而是要看那一場演奏的天時、地利、人和,像卡拉揚的演奏就是如此,他在1970年代以後的演奏常有過度詮釋之嫌,華美的管弦樂常掩蓋音樂本質,但他1960年代的海頓《創世紀》和貝多芬《交響曲全集》卻是顛峰之作。克倫培勒1960年前後所錄的貝多芬《交響曲全集》堪稱傳世之作,他的德弗扎克《來自新世界交響曲》好像就缺少鄉愁之呼喚。然而聆樂者的心情可能更為重要,如果一味講求音效,再好的音樂也進不了內心深處。可惜台灣的音響界和音樂界總不契合,音樂系的教授排斥罐頭音樂,發燒友很少走進音樂廳,真正能隨時享受音樂的愛樂人直是鳳毛麟角。您曾經提過,對音響有點講究的愛樂人最幸福,他不會追逐高價音響,但也不致於用家庭電器的音響來聽音樂,是真正享受音樂的一群。這幾年來台灣的音響價格已經飆到天文數字,一部前級或後級擴大機動不動就數十萬,音響器材評論員還要說只是一部陽春小轎車的價錢,簡直不知民間疾苦。而上百萬一對的揚聲器亦所在多有,數十萬算中高價位而非頂級,這種現象不免令人見音響而卻步。年輕學子看到如此高價的音響器材,當然樂得用電腦、音效卡和MP3來聽音樂,惡性循環的結果,我耽心有一天連最起碼的音樂和文化素養都付諸闕如,何況您一生所追求的精緻文化?

每我想起這些,心底就不禁隱隱作痛,猶憶初聆樂時用手提錄音機播放《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情形,那不知第N拷的錄音帶傳來西崎崇子細瘦的琴音,依然感動莫名。雖然後來我的思維向本土靠近,但年少時對中國情懷的隱隱鄉愁依舊悸動心弦。在人類歷史的過程中,音樂和知識經驗常常是一對孿生兄弟,我們所謂的音樂常常和文化背景、民族感情息息相關,德奧音樂結構謹嚴,拉丁音樂節奏活潑、充滿陽光,作曲家、演奏(唱)者用音樂的語言引領我們仰望,進入人類心靈的高貴境界,所以徒有技巧的作曲家或演奏者無法成為大師,音樂的內涵不只是音樂,而包含人類的一切知識與文化。記得有一次您談到一位華裔小提琴演奏家,當時他已名滿天下,演奏邀約每年超過五十場,您在他到台灣演出時問他最近看哪些書?這位小提琴家回答說旅行演奏太忙,根本沒有時間看書。您告訴我這位小提琴家一定成不了大師,因為知識系統不足。果然不出幾年,在音樂舞台上已顯少看到這位小提琴家的身影,也很少新的演奏錄音,除了台灣還常邀約演出,這位小提琴家的舞台生涯似乎已將結束。也許不是只有這位小提琴家的命運如此,台灣的音樂教育一般都太重技巧而忽略涵養,所以在兒童、青少年時代表現傑出,登上演奏舞台就難有新義了,只好被淘汰。如果我們的音樂教育多培養一些文學底子,多一些歷史、哲學的訓練,對這些以音樂為職志者是否會多一些幫助?難道上一代的失敗還要在這一代重演?我曾經和一些音樂系畢業的朋友談到一些演奏、詮釋,以及攸關音樂的文學、歷史、哲學、文化問題,我常常發現他們的知識極其薄弱,難怪台灣會成為音樂教師的天堂,演奏家的墳場。

經過了這許多年,音樂界的種種現象仍然沒有什麼改變,愛樂人和發燒友壁壘分明;音樂專業教育和音樂欣賞截然兩途;在音樂和音響之間,我們並沒有找到溝通的橋樑;在學院和舞台之間,我們看不到未來的方向;這樣的現象絕非您所樂見,且令人憂心掛意。不知要到哪一天,音樂才會變成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一種樂音繚繞的祥和世界。

音響傳來克倫培勒的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第三樂章的詼諧曲,將低緩沈重的葬禮陰影一掃而光,這是我最喜歡的樂段,不斷上升的弦樂宛如引領我為生命繼續奮鬥。在貝多芬的交響曲中,第三、六、九號是我最喜愛的,克倫培勒的三號、貝姆的六號、福特萬格勒1951年在拜魯特音樂節現場的九號,是我最常聆聽的演奏錄音,每當我感到灰心沮喪的時候,他們總會帶給我永遠奮鬥的力量。幸運的是這些演奏錄音我都找到了黑膠唱片,當他們在唱盤上轉出活生生的樂音時,帶給我生命無限的喜悅。雖然我的唱盤只是德國一家老廠最便宜的機型,陽春得不敢說與人知,但這又有什麼關係?當樂音自老唱盤中傳出,我又找到了奮鬥的力量。雖然我正在努力存錢,希望今年可以換一個品級高一點的中古唱盤,讓我的聆樂生活不至於太過寒傖。在這之前我仍繼續享受著廉價唱盤帶來的聆樂生活,點點滴滴注入生命的脈管。

多麼希望有機會請您來家裡小坐,聽聽我苦心蒐集珍藏的黑膠唱片,雖然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您離開人世轉眼已三年,天堂不知是否有您喜愛的樂音?當日在您書房共坐聆樂的場景時時在我心底湧現,此刻,我正踏著您的愛樂之路前進,樂音自老唱盤緩緩流瀉而出,隨風而逝。

2000年4月18日寫於景美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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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m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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