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
我的第一套音響是十來歲時家中的電唱機。所謂’電唱機’,活像今天的床頭音響放大四五倍,中間是唱盤及收音擴大機,兩邊是喇叭。喇叭下面有收藏LP唱片的抽屜,最下頭還有四隻腳(當時除了冰箱以外的電器都長腳),好生氣派。
那年我開始對音樂發生興趣,每天磨我父親買的幾張唱片。其中一張A面是貝多芬第八交響曲,B面是第九交響曲的第一樂章。那時候唱片可以單張單張買,我父親可能從未買過後面那三個樂章,就這麼聽著聽著,我遂極偏愛貝九第一樂章,那音樂如磁石般吸引我,每天非磨它幾次不可。
有一天電唱機壞了,唱盤還會轉,喇叭卻沒聲音。請來的師傅搖搖頭判它死刑,說修不好了。我極度失望之餘,卻發現儘管喇叭沒聲音,放唱片時唱針(陶瓷唱頭?)摩擦唱片,靠近一點還聽得到微弱的音樂。於是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頭靠著唱盤聽貝九。對一個毛頭小子而言,那音樂絲毫未減其力量,透過唱針傳來的微弱振動,仍如宇宙洪荒初始的雷聲。
許多人不都有這種類似’初戀’的經驗嗎?初戀也許拙笨,卻常刻骨銘心。
後來真正接觸音響,玩玩弄弄,翻來覆去,也曾吹毛求疵,神經兮兮,如臨大敵;而自己收藏的音樂又以歷史錄音為主,其實也不需要多好的音響,於是不免自問:當年的貝九,就是今天的貝九,絲毫未變,當年一只唱針,甘之如飴;如今整套hifi,何以自苦?
我的想法是:愛因斯坦是偉大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也拉小提琴,二者的成就雖無法相提並論,但我相信物理與音樂都帶給他快樂,只是方式不同。
追求音響近於’物理的快樂’,音響室近於實驗室,每一次聲音的突破,如同推導出新的物理公式,更接近’真相’,令人快樂。音樂的快樂則是另一回事(雖則本質上音樂也是極數理性的),音樂室如同廟堂,音樂演奏在最高處接近造物,同樣是’真相’,也令人快樂。我十幾歲時體驗了音樂的快樂,卻不知還有音響的快樂。 兩種快樂重合時最美,分道揚鑣亦無不可。但世間何曾有新鮮事?問題往往不在快樂時,而在失意處,簡言之,二者可以同甘,不能共苦。音響上不能突破,心有掛礙,聽音樂如何平心靜氣?
愛因斯坦在物理上不能突破時,想必是拉小提琴自娛。他拉小提琴時或許可以忘掉相對論,我們聽音樂時卻非得面對音響不可,這是弔詭之處,也是更為有趣之處。其兩難處直似希臘悲劇,我想答案也只有在神話原型中找吧?!!
睏了,先寫到此。
作者 阿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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