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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理想國

01/27/2002 音樂與音響 ,

蠢伯們的派對

說起來,我是個從Hi-End音響世界「逃」出來的人。當然,假如我能選擇的話,我會比較寧願說成是飄然隱退。 

那種情境就像是從一個仍然熱鬧非常的派對中悄悄的,不去驚動誰的溜出大門。或許你在生活中也有過類似的經驗,你已無心於那些繁揚囂鬧,又無意於掃別人的興,而你胸中二氧化碳的濃度卻正強而有力的壓迫著你的肺,你急需一口新鮮的氧,於是,你選擇了不說再見。閃人! 

對我來說,所謂的Hi-End音響,不折不扣的,已經變成了一個烏煙瘴氣、浮誇喧囂的無聊派對。簡單說,我真的受夠了。有誰會受得了年復一年,廠商們總是換湯不換藥的推出不知道好在那裡,價錢卻貴很多的「新」產品,而距離他們信誓旦旦宣稱為現階段最高成就的舊機種不過十一個月的時間?這中間還得扣掉參加美國CES、台灣Hi-End音響展、日本進口音響展、英國Ramada展、德國視聽展、米蘭展….誰知道有多少展的時間。我興緻勃勃的看了幾年,well,太多年了,我發覺Hi-End音響跟時裝一樣遵循著一定的季節循環,你推出新產品、拜訪重要地區代理商、開發表會、上媒體造勢、打廣告、爭取媒體評論、參展、搜集訂單、回國開會決定下一個新產品,然後,二─二─三─四,再來一次。好吧!我得承認,我原來以為「現階段最高的技藝成就」是需要多年苦心研發,需要時間、心血,然後,也會保持這樣一段時間的。我錯了。原來Hi-End音響只是金屬與矽晶片做成的時裝,而我們這些一生追尋著最極致的音樂重播的人不過是年年買著當令流行的那一件。Again and again。天啊!A Go Go裝又回來了,難怪真空管真是陰魂不散。 

在這幾年中,在這個即將跨入二十一世紀的二十世紀末,在這個Hi-End音響廠商群聚討論「Hi-End Crisis」對策的時節,我看到的Hi-End音響活脫脫是個步履蹣頇、語言含糊、態度狂暴,患有嚴重中年危機症候群的醉鬼。在賣了多年無需研發的「現階段最高的技藝成就」之後,他喃喃問著:「為什麼沒有人再愛音響了呢?」他叨叨絮絮的數落著所有人的不是:電腦,該死的電腦!該死的多媒體!它們搶走了我們太多的鋒頭。嘿,現在的年輕人都只聽重金屬了….呵,我能要他們買部Hi-End擴大機聽Raps嗎! 

或許吧!但有一點我很確定:時代變了。問題是,廢話,哪個時代曾經停止變化過? 

Anyway,我們這位中年危機感甚深的Mr. Hi-End也不能免俗的問起:「我是誰?我到底在『做』什麼?想『做』什麼?」空茫的追索著生命的真義。(英文中的「做」可以是do,也可以是make,我的原意是do,但這位Mr. Hi-End用make嘛ㄟ通。) 

我還沒到中年危機的年齡(但不很確定是不是有了症候而不自知就是了),但因為我「逃」過,也自問過「我是誰?我到底在做什麼?想做什麼?」這一類的鳥問題(sorry,一時口快,我並不歧視鳥,只是習慣用語,另外也多少有點「鳥為食亡」的關聯性),因此還算有點熟悉這種悲涼與茫然。
那麼,然後呢?繼續上班、繼續做(do、make),繼續「鳥」下去,時間會治療一切?或許吧!反正,選擇在你。 

就自由的供需市場而言,做為「供」的你,Mr. Hi-End,自然也是被選擇的。而我相信,你的焦慮正是來自被選擇的機率越來越小。假如這能安慰你的話,相信我,那些年輕人不會永遠只沉醉在聲霸卡、電子合成音、爆炸聲、重金屬、饒舌歌(─what歌?)的。他們會長大,其中有些人會,哦,像我一樣,認為音響(音樂)根本是生活必須品,而Hi-End音響是犒賞自己這一輩子最好的投資。而你,Dear Mr. Hi-End,你準備了什麼給他們呢?更大、更重、更貴、面板更厚、貴金屬更多的擴大機?更大、更重、更貴、更難使用的八音路喇叭?假如你跟現在一樣,講不出一點人類聽得懂的道理,只年年指著標價牌告訴我,這就是Hi-End(臉色還不太好看….),Sorry,Uncle Hi-End,我不能陪您多聊了。我會以十倍於上次的速度逃離你,順帶一提,您的葬禮請恕我缺席。 

我常在想,工學(engineering)下的產物,它之所以大,是因為非這麼大無法成事;它之所以重,是因為沒那麼重無以竟功,以下類推。別誤會我在提倡日本式消費品輕薄短小的理念,只不過我不認為像是登陸月球、人造衛星、哈伯望眼鏡這種Hi-End的東西只是因為那些科學家、工程師們就是想把它做成這麼大。所有的工程設計不都應該有個道理可循嗎?你說,是的,但Hi-End音響除了是工程外,更有人類夢想的成份在。Ok,我同意,但我得每年一次掏腰包買你的「改良(?)夢」、「加大夢」、「Mark XX夢」、「CES應景夢」、「史上之最(通常後頭接貴字)的夢」、「因為沒人試過的夢」,以及,最讓人受不了的「Me too夢(─不管做晶體機還是管機的,現在大家都扛得出幾百瓦火力的烤箱了)」嗎?更何況,超越工程(beyond engineering)我可以瞭解,不顧工程方法(solution)而逕自去追夢則純然是愚蠢的。就Hi-End音響的領域而言,我並不認為我們還悲慘的處在「前萊特」的航空時代,我們至少知道了光在捷安特上綁片木板用力踩是很難飛得起來的。我的意思是,到底,我們為什麼需要幾百上千瓦的擴大機來重現「完美的動態」,而不是嘗試著別把揚聲器的效率做得那麼低?為什麼你們為了減少佔地面積而做出一堆貴得嚇人的小喇叭,然後又賣我們貴得嚇人的重量級腳架來佔地方?為什麼我們明知道較高的資訊密度會讓數位媒體聽起來好得多,你們卻把DVD充裕的資訊容量拿來灌進經過損失性壓縮的5+1聲道?天殺的。 

相信我,有些事情不對頭了,Mr. Hi-End。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或精神科醫生什麼的,通常焦慮失眠過久確實會比較多夢。不幸,噩夢居多。 

你或許會抗議說,專家媒體都給我極高的評價呀!是啊!但他們掏腰包買了嗎?就算是,恐怕你沒辦法只靠便宜賣幾部給媒體寫手就過活吧!嘿,看著我,我才是那個看了媒體(評得還真棒,但棒的東西多了)之後掏腰包的人耶!別只記著討好他們或為了讓他們有材料可以寫而忘了我們啊!就這點,我給你兩個理由: 

一、.消費者才是最後選不選擇你的人,你千萬、千萬別忘了!

二、評論員很能寫,也很能幫你做生意,但終歸,他可能下個月就換工作,而留下來的人也並不就代表了我們對音樂與音響的品味。假如您是為了他們而做,請參考第一點。

我絕不奢求您做出又好又便宜的東西(相信我,這種東西不會多到每本雜誌每期都會報導好幾個)事實上,我一點兒也不反對您做世上、史上最貴的東西,我只不過巴望您告訴我真正的理由─為什麼這樣做,又好在那裡,以及,我花的錢到底買到了什麼(─什麼樣的進步)。就算您真的只是想知道這樣做會怎樣,我都可能買一部。不蓋你,有一次一個喇叭製造商告訴我:「這次的新產品有一點改進,你可以任選四種珍稀的熱帶雨林木皮….」多好,我朋友還真買了一對。果然,看起來漂亮極了,聲音則維持一樣的水準,很爛。我很後悔,不是為了我的朋友多花了那麼多錢買到爛聲音,而是又一堆珍稀木種為了一對爛喇叭而犧牲。我發誓永不犯同樣的錯誤,阿門,所以也請你省省三吋厚的鍍金面板,我不窮,但並不表示我蠢。照您這種搞法,我那位朋友─世界上最後一個audio凱子─都學聰明了。至於在機器上刻我的名字那一套,告訴你實話,以我們花的錢,你應該把我們的名字刻在原廠的奠基石上!或者你想告訴我這樣的邏輯:在我自己花錢買的我自己的機器上刻上我自己的名字,而我應該覺得榮耀?這算哪門子邏輯,還是我們的莘莘學子們實在要求太多,他(她)們的制服、書本,甚至便當上不都有自己的名字嗎!

總歸,我眼前看到的Hi-End party是個到處充斥著中年危機型的製造廠、短視投機的代理商、皮條政客型的媒體共演著年復一年的老戲碼。而消費者,那些曾經樂在其中的尋夢者,在灌了太多杯不高明的雞尾酒之後正一個一個頭昏腦漲的從前門或後門溜走,說不說再見都無所謂了。 

一如所有熱鬧的派對過去之後,總會有人宿醉頭痛。假如這種帶著後悔、空虛、疲勞的身心苦楚能讓我們稍去想一想,那麼,無論想的是什麼可能都會有價值吧!

編按: 這系列的文章,原本是刊登於音樂月刊上的連載,經由黃智鈺的授權,我們特別重新刊於ROM,以便讓當時未能一睹為快的讀者得以閱讀。我們將以兩個星期一期的速度刊登。謝謝!!!

作者 黃智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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